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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09.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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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空氣裏彌漫著焦糊味。

仰頭凝望切割著天空的電線,星原燈裏會腦補那裏蔓延出一道劈裏啪啦的火花,耳畔瞬間轟鳴之後,電車身陷火海。然後,傳說中的救世英雄閃亮登場。

英雄沒有出現,事故沒有發生,每一日平淡沈郁得如一潭死水,不起微瀾。

待拯救的人依然苦苦掙紮在夢想和現實之間。

酒吧事件之後,日子並未如她所願般平靜下來——安田動用了職權,把她調崗去了庶務科——傳說中犯了錯的公司“廢人”們待的地方。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情,估計會考慮辭職。

但燈裏不是一般人。她拎著自己所有格子間的辦公用品去庶務科報到的那天,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話:“我一定會待到安田部長抱著紙箱從整個公司滾蛋消失!”

——只是一時的壞運氣。

她如是安慰自己。打起精神走進灰蒙蒙的庶務科辦公室,笑瞇瞇地跟一群心不在焉的同事打了招呼,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崗位中。

只是壞運氣並沒有隨著時日的推移而煙消雲散。新部門的同事德永優每日裏看著她為了維持後勤事務運轉制定大量的計劃並親力親為地去實行,只是面無表情地邊修剪自己閃亮的指甲邊陰陽怪氣地說這麽拼命做什麽又沒辦法升遷,背地裏卻暗銼矬地把她做的計劃表統統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先她一步發到了課長的郵箱。

月底的時候燈裏聽著矢部課長對德永的表揚,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

她覺得曾經的豪情萬丈似乎都在充斥著瑣碎事務和勾心鬥角的職場生活中慢慢被磨平。

可是,她想留下來。看壞人輸,看強者笑。

她想留下來,成為正式員工,在東京站穩腳跟。

——或許,不是東京也可以,只要是遠離家鄉的地方就好。

就這樣慢慢消磨到了八月。

二十歲以後,燈裏就很少再留意自己的生日,狂奔在成年人的道路上一步步向二十五歲甚至三十歲迫近,那滋味和小時候急切地盼望著長大可是大相徑庭。

再過十來天的二十三歲生日,應該也和往年沒什麽不同。接幾個祝福生日的電話,為自己買一只草莓蛋糕許個願一個人默默吃掉。

燈裏打開壁燈,在玄關處蹭掉鞋子,望了眼墻上的日歷:今年許個什麽願望好呢?

夜風從未掩的窗戶透進來,陽臺上的大葉植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身上粘著的汗水被風吹幹,微有涼意。燈裏收起亂七八糟的徒然念頭,拿了睡裙往浴室走去。

壞運氣果然跟蹭蹭上漲的年紀一樣如影隨形。

星原燈裏頂著濕漉漉的剛抹了洗發水的頭發望著再也不肯出水的淋浴噴頭,回想起上一次修理它還是月島明光在的時候,彼時他挽起白襯衫的袖子和灰色西褲的褲腿邁進浴缸,仰頭舉起手裏的工具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她的難題。

“啊啊都快四年了啊。”燈裏自語,穿好拖鞋走出浴室,客廳墻上的掛鐘映入眼簾。

十點四十三分。

燈裏想起四年前的自己,穿著家居服無措地站在月島明光修理工身邊,看到自己的煩惱很快在他手中迎刃而解,忍不住歡呼雀躍。大落大起的心情如今回憶起還非常鮮明。

——大落大起。不像現在,哪怕面對今晚無澡可洗的境地都覺得麻木,走出浴室看到吊鐘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希望時間能夠停擺。

懷舊果然代表人老了?燈裏自嘲地笑笑,下一秒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只要還活著,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

月島螢打開房門之後,嗅到撲鼻而來的甜橙洗發液的香味。

他的鄰居星原燈裏頭發上包著毛巾,拎著一只鼓鼓囊囊的褐色環保袋,滿臉堆笑:“打擾啦小鬼,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說完便自顧自地邁進了玄關,徑直往盥洗室方向走去。

“……我要休息了!”月島螢楞了幾秒鐘,提高了嗓門,試圖制止她厚臉沒皮的行為。

星原燈裏站定,回身疑惑不解地看著他:“你去睡你的呀,難道……你還想圍觀?”

月島螢額角青筋一炸:“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燈裏更不解了:“難道我應該邀請你圍觀?”

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對上她的腦回路,月島螢只好在她拉上門之後補充了一句:“把簾子拉好!”

燈裏哼著跑偏的調調愉快地清洗著滿頭的洗發水沫,覺得老天待自己不薄,至少還有這麽一個熟稔的鄰居可以在危難時刻供水供電供力氣。

畢竟不是自家的浴室,燈裏沒有了在浴缸裏打盹的閑情,很快清洗完畢,伸手拽下掛在旁邊衣架上的換洗衣服往身上套。

於是少年拉開門的時候眼中映入了裹著大浴巾剛套上睡眠內衣的人。

“……”

“……”

對視一眼後,星原燈裏俯身毫不猶豫地拈起腳邊的肥皂盒,精準地砸飛了月島螢鼻梁上的眼鏡。

“啪”地一下,月島少年視界內頓時一片朦朧。

幾分鐘後,他攥住被摔斷一條腿的眼鏡,對著從浴室出來渾身上下還霧氣氤氳的人怒目橫眉,只是由於近視,淺琥珀色的眼睛多少帶了些迷蒙的呆滯。

“我都說我要休息了當然是進去刷牙而已啊!”

“你明知道我在裏頭還進來刷牙?”

“我明明叫你拉上浴簾了!”

“你明明都說要去睡了!”

“……你明明不鎖門!”

“……你明明沒敲門!”

“……這——是——我——家——的——浴——室!”少年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迷蒙的雙眼開始精芒四射。

“喲,所以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偷窺?”燈裏抱著手臂,瞇起眼睛,“小鬼,原來你有這樣的癖好?”

“……我沒有偷窺!”月島螢氣得肝疼,“星原燈裏,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蠻不講理不可理喻無理取鬧的女生!”

“哈啊?”燈裏捋了把滴水的額發,“我可是被看光光了啊!難道我不該生氣不該跳腳應該堆起笑容說一句謝謝觀賞?!”

“……你那個樣子,我又不是沒看過!”氣急敗壞的少年脫口而出。

房間裏瞬間陷入死寂。

靜得針落無聲的室內,只有兩人的呼吸與心跳次第相和。

燈裏猛然捂住嘴巴,腦海中緩緩鋪陳開的記憶裏,確實有一幕類似的場景。不覺間,耳根後熱意騰騰,洗凈的臉頰又泌出輕汗。

“那個時候……不一樣……”許久,燈裏緩緩地擠出這麽一句。

“哈啊?”少年餘怒未消,蹙眉模糊地註視著她。

燈裏迅速擡頭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大男孩,紅著臉拎起環保袋落荒而逃。

——是什麽時候,自己已經不再拿他當小孩子了?

接下來的幾天,星原燈裏和鄰居持續著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冷戰狀態。視而不見的是月島螢,充耳不聞的是星原燈裏。每當路遇時少年試探著開口想要說什麽,燈裏就會搶先一步掐斷他的“啊喏撒”,高叫著“小鬼是笨蛋”,一溜煙似地跑掉,丟下滿目迷霧的無眼鏡少年站在原地,一頭霧氣化作的水。

這樣的局面終於在燈裏生日那一天被打破。

排球隊以關東區預選賽第一的身份打入了全國大賽,副隊長黑尾鐵朗提議大家開個party慶祝一下,木村他們首先便想到了去前經理星原燈裏家會餐。

難得沒有兼職攝影任務的休息日,燈裏一大早便被接連不斷的短信鈴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翻開手機按動著,無一例外的都是祝福生日的短信。她瞇眼看了看被朝暉斜射的墻壁,上頭的日歷居然已經好幾天沒有翻頁,還停留在借用隔壁浴室的那一天。

燈裏翻了個身,回想了一下:淋浴壞掉的次日就已經找人修好,最近也不買罐頭,正在努力戒酒不會再在外頭爛醉如泥。

她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和鄰居打破僵局。

稻大排球隊七八個新老成員就在此時浩浩蕩蕩地站了一走道,帶頭的木村勇猛地撳響了她住處的門鈴。

燈裏穿好衣服打開門,首先躍入眼簾的是黑尾鐵朗那頭捋不平的炸立黑發,他躬下身,將手裏的紙盒舉高,挑起眼角笑道:“要去聚餐,路過這裏,找前輩借一下剪刀。”他並起手指,作勢剪了一下紙盒的緞帶。

“哈啊?”燈裏狐疑地盯著那只平淡無奇的素色紙盒,並沒有探頭出來發現過道上的其他人。

“這麽點小事也要特地上來一趟嗎?”

“啊啊。”黑尾忍笑道,“因為想起前輩是哆啦A夢的口袋嘛。”

燈裏困意尚濃,沒心情與他耍嘴皮子,從屋裏取了剪刀“喀嚓”兩下。

新出爐的十寸蛋糕上飽滿的草莓顆粒映入眼中,南澤理香就在這時帶著其他隊員竄了出來——

“Suprise!生日快樂!”

燈裏瞬間清醒過來,怔然站在門口,看著昔日夥伴們歡呼著魚貫而入。

月島螢走在最後,緊跟著山口忠邁進來,慢悠悠地在玄關處脫了鞋,斜溜了房間主人一眼,對方卻恰好望了過來。

對視片刻後,都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

——小鬼……居然沒有戴眼鏡。

燈裏想,難道這才是這幾天路遇時他裝沒看見的原因?其實是“真”沒看見?可是難道,自己心裏窩著的別扭和誓要冷戰到底的決心是因為他的無視?

午餐開飯時,各懷心事的兩人相對而坐,沈默寂然,成了鬧哄哄為燈裏慶生的人群中一道不甚和諧的風景。

“月啊。”黑尾給月島螢遞過理香分好的一小塊蛋糕,挑了挑眉毛,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和星原前輩之間,發生了什麽嗎?”

一直嘻嘻哈哈的大家驀然靜了下來,視線齊刷刷地投向黑尾話語中的兩位主角。火辣辣的探問目光令一向“厚臉沒皮”的燈裏也感到窘迫,她清了清喉嚨,瞪了黑尾一眼,“什麽發生了什麽,學姐與學弟之間,能發生什麽?”

“喔……”黑尾維持著他漫不經心的語調,“那我就代替高木隊長放心了……”

“欸欸?高木隊長?難道說……”木村他們開始竊竊私語。

“不如,”一直沈默的月島少年突然高聲打破了議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向黑尾,“說一說黑尾前輩和南澤學姐的事吧?”

“轟——”這句話顯然比黑尾鐵朗含沙射影的暗示直接勁爆得多,人群徹底沸騰了。

“噗——”燈裏一口檸檬水差點噴出來。月島螢真是無比精準地掐到了黑尾的命門:快,穩,狠。

果然,黑尾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一向玩世不恭的表情裏竟也帶了幾分羞赧,臉上青白交替了好一陣,才撓著後腦低聲問月島螢:“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欸欸欸?”木村等人起哄道,“原來是真的?難道已經開始交往了?”

坐在燈裏身旁的南澤理香當即想要遁地而逃。

燈裏笑呵呵地看著她紅透的耳根,暗嘆月島螢也是眼毒,在二人尚未公開交往關系的時候就能窺見端倪——呃,跟那時的她一樣。

星原燈裏帶新人的時候,覺得南澤理香很有趣,是個呆萌的妹子,反射弧超級長,喜怒哀樂總要慢別人半拍。

然而,這個呆萌少女卻總能第一時間被黑尾鐵朗的善意作弄氣得死去活來,不一會兒又被他哄得喜笑顏開。燈裏好幾次撞見,都要感慨有些人註定是另一些人的克星。

現在,克星終於變成了鄰座少女眼中心底閃閃發光的璀璨明星。

晚上,月島少年對著鏡子,再一次花費了半個多小時,取下了眼睛裏的隱形鏡片。

——這種東西,要怎麽在眼睛裏取取放放啊!

憤憤不平的月島螢再次想起逼使他臨時戴了隱形的罪魁禍首,覺得星原燈裏真是自己的克星。

可是此刻卻滿眼都是克星擡頭低眉的樣子,粲齒而笑的樣子,爛醉如泥的樣子,只穿內衣的樣子……

少年腦中警鈴大作,驅趕著糟糕的畫面。

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取新配的眼鏡了。

三聲門鈴過後,月島螢打開房門,一只淺金色的眼鏡盒遞到了他眼皮底下。

星原燈裏背著身子,看也沒看他:“喏,還你的,眼鏡。”

“……”少年遲疑地接過來打開。

“這可是防霧眼鏡哦!”燈裏垂頭踢打著鞋尖,補充道,“度數不保證準確,是問月島學長的。”

停了好一會兒,她回身迅速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上次,眼鏡,抱歉了。”

“哦……沒事。”月島螢也有些不自在,目光隨意地飄移著,突然發現站在廊燈下的身影異常纖弱。

“那個,你是不是瘦了?”

“哈啊?”燈裏擡起頭,正撞上他掃過她胸口的視線。瞬間誤解了的人立刻高聲辯道:“是內衣!內衣的關系!我一直都是C!”

“……”

——天吶,我在說什麽?

下一秒,反應過來的燈裏捂著臉飛速地奔回了自己家。

少年持著眼鏡盒佇立在家門口,廊燈投影下的唇角撇出輕微上揚的溫柔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爆字數了○| ̄|_

“英雄沒有出現,奇跡沒有發生,你只有苦澀的即溶咖啡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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